我从业以来的教训、反思与困惑,第一个感触最深,反思最多,也觉得做得最不够的是在文本上的努力不够。新闻是遗憾的艺术,如果你比别人做得少一点遗憾,你就会比别人做得好一点点。进新闻单位的作者,最大的问题,往往在于没有经典意识,不愿意去创造更好的文本,对文本的追究只能算是极少数人的自觉。
“当你发现一些东西之后,却不满足于此,还想找到最好的方式讲给别人听,如果你是这种人的话,你就是新闻工作者。”传统的新闻教育说,七分采访三分写作,这是错误的,我觉得是五五开的。因为你轻视写作的话,不知道怎么采访。
不注重文本并不见得不能产生影响力,相反,很多记者都作出了生命卓著的报道,尤其调查性报道,经常有一些报道能产生比较大的社会反响。但究竟产生了比较大的社会反响的报道,是所报道的事件本身具有的社会反响能量,为记者增添了光彩,还是记者通过了艰苦卓绝的采访和写作为这篇报道增添了光彩?往往是前者产生的效应更大。也就是说,你所报道的事件本身所具有的影响力,决定了这篇稿子的反响,只要你能报道出来,它就会是一个轰动的新闻,至于它的采访难度和对记者能力的考验,也许并不大,甚至还不如一些小型的常规性的报道难度那么大,但只要报道出来,它就肯定轰动。
而另外一种报道,它的题材也许并不轰动,也没那么反常,但是,记者却在这样的题材后面发现了宏大的社会关照,并且倾注力量进行采访与写作。
是否该满足于题材的轰动,还是应该尽可能给所有的选题倾注记者更多的努力,而觉得对于新闻工作者而言,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。工作那么几年后,我们会有一个这样的感觉,那就是前面那种类型的报道虽然很轰动,但给人感觉似乎有一个弱势,就是它只有一天或者几天的生命,最长也就几个月的生命。像本报以前的总编辑王石写的《为了61个阶级弟兄》。从玉华的《一个母亲最后的力量》,也让某以编选各媒体新闻稿成丛书的编辑赞叹不已,认为是他看到的最好的报道。
从报道类型上来看,前者常见于揭露性、调查性报道为主,也就是说,是事件主导型报道;但后者以普遍性、常态性的报道为主,是非事件主导型报道,以思想和思考见长。报道经常因为事件本身的反常而产生了轰动,但记者的稿子,虽不至于不忍卒读,但至少不会愿意去读第二遍。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。
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在文本上有追求,成为一个讲故事的高手而不是一个打字员,我们需要用“用文字的美来呈现事实的真”,相比中青,南方周末的故事性强,可读性高,但我们却经常只着眼于事实的真,不能不说这是有缺憾的。
本报有位前辈做过的比喻特别形象,他说新闻的内容与形式的关系,就像青铜被融化成液体后与泥范的关系,大家都知道,青铜器都是浇灌出来的,没有一个精心设计的范式,也就不会有今日让我们对其精美的纹理啧啧称叹的青铜器,说不定只会留下一个形象很差的铜坨子。
写作是训练出来的,在中国青年报的《冰点》周刊,普利策新闻奖“特稿”获奖作品选、《纽约客》杂志等就是记者非常重要的参考读物。国内有不少记者有意识地去模仿西方作者写作的写法,像《人物》杂志引起过很大争议的《厉害女士》报道,模仿的就是刊发在美国报刊上的一篇报道的结构。
我的前同事林天宏说:“想成为一个好的特稿记者,入行的时候,心里一定要有一个标杆,要知道这个行业的优秀前辈们留下的最高的标准是什么,然后从模仿文体做起。2004 年刚入行的时候,我背过很多经典特稿,在家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朗读背诵。跟我一块进《冰点》的一个女记者,部门给她一个任务,很多好的特稿是没有电子版的,让她一个个字打出来。打了三四十篇后,她写的稿子完全不一样了。对于新人来说,特稿写作,没有任何捷径可走。但如果非要找一条最容易到达峰顶的路,这也许是唯一一条。”
这就是一种很好的训练方式。